双叶《玻璃海》(三)

Psycho-Pass世界观,执行官叶修x监视官叶秋

Phycho-pass:心理指数,人类能够被西比拉系统测定并数值化的心理状态和性格倾向。

给 @兔喵V一叶不成秋 的生贺

今日爆肝1w+,三更彻底写不完了

传送门:


7


“——这就是传说中的潜在犯屏蔽器?看起来……简直和耳钉没什么两样啊。”

 

苏沐秋慨叹一声。他抬手对着光,指尖一小颗红色光芒在晚秋寒冷而寂寥的天色里一闪而逝。他眯了眯眼,扭头看了看坐在一边捧着茶水、优哉游哉的吴雪峰,“雪峰你……确定这个小东西真的是吗?不会是你把老关做的什么‘直男识别器’那种东西给拿错了吧?”

一旁正凑在关榕飞电脑边专心研读简略版说明书的叶修呛了一口,直起腰来连声咳嗽。吴雪峰也被逗笑了,他把杯子放在一边,指尖点了点苏沐秋手里的耳钉,说:

“准确来说,它的名字叫‘犯罪指数屏蔽器’而非‘潜在犯屏蔽器’,更不要说‘直男识别器’这种奇怪的东西。功能是屏蔽街道超声波扫描仪对人进行的扫描并依据区域心理压力数据自动生成psycho-pass欺骗系统。不过它只对色相扫描仪有效,面对人脸识别系统,它也只是一枚普通的耳钉而已。”

“区域范围是多大?”苏沐秋问。他拆开耳钉的保护套,把它戴在耳朵上。

“正常情况下是直径两千米的一个圆。”吴雪峰沉吟了一下,“最后一次测试里老关加入了对西比拉升级检测系统的考虑,我们推测在最糟糕情况下,它也能做到屏蔽西比拉五百米以内的扫描。”

苏沐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有时限吗?”叶修的声音突然插入。他端详着自己的那颗耳钉,含混不清地说话,嘴里还叼着一支烟,瞳仁却明亮有如寒星。

“大约两年,两年以后你们一起再来一次,我给你们升级。”

“哟,有这么长啊。”

“可不是?雪峰出品必属精品。”

 

“——??!!”

椅子被带翻发出一声巨响。埋头在电脑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关榕飞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看见自家老板被那个系统认证的潜在犯执行官抱了个满怀——他看起来一脸激动,栗色头发在老板胸口蹭来蹭去的。

“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基佬啊。”他咕哝了一声,又转回沉迷他的代码。

“…扑哧。”

“哈哈哈哈哈基佬,苏沐秋你激不激动?”

“卧槽,叶修你闭嘴!老关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基佬啊!我喜欢妹子的!”

苏沐秋从吴雪峰怀里跳起来向叶修飞了个白眼。“我那是为了感谢雪峰的帮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吴雪峰的手摇了几下:“雪峰,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我现在比做出千机伞的时候还开心,真的!你简直如同我的再生父母啊!!有了这个我就可以随时陪沐橙出门逛街了!”

“不用谢,”吴雪峰莞尔,“能帮上你我也很高兴。毕竟作为被西比拉系统除名的分析官,偶尔为现任执行官做点什么也不算让人生前二十九年的努力变得毫无价值。对了,”他顿了顿,“刚才和你说的‘耳钉’的屏蔽功能有一个前提条件,它内置了一个温度传感器,只有当环境温度高于37℃时才有屏蔽作用。”

“是防止不使用时被扫描发现吗?”

“没错。它耐热高达60℃但是太冷会失效,所以冬天出门时务必记得戴暖和的帽子,否则你就会发现不知何时你被一群街道无人机包围了。”

“明白。”苏沐秋吐了吐舌头,“不戴帽子我也会记得保护好它的。”他摸了摸耳钉把它摘下,小心地收起来,“但现在还是摘下来吧,执行官去了一趟电脑城就失联的话,我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吴雪峰还想说什么,却被叶修腕幕的一阵震动打断。叶修环顾四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退回到雪山工作室最干净的一面墙前接通了电幕通讯。

“您好,我是叶修。”

看到联系人名字,他的脸色变了变,眼神状似无意沿天花板到墙角溜了一圈,最终又回到屏幕上。

“——叶修监视官,”叶修用的是免提模式,全屋人都听见了公安厅长冯宪君平板的声音。苏沐秋往电幕背后的死角走了两步,凑近了静静听着,“紧急事件。街道无人机监测到一伙暴徒进入了诺那塔,但是无人机对他们无响应,原因未知。刑侦科二组全体目前都在北部地区处理另一桩恶性事件,陈果监视官带着方锐执行官和魏琛执行官在中心街地区,唐柔执行官在公安厅总部,但执行官不能在监视官不在时独自行动,因此他们都无法进行支援。叶修监视官,请你立刻带领苏沐秋执行官前往诺那塔镇压,主宰者会在诺那塔入口处就位。”

“收到,我们立刻出发。

叶修合上腕幕,和苏沐秋对视一眼,又向吴雪峰点了点头,后者大度地挥了挥手:“快去吧快去吧,我的前队长和大英雄!知道你们现在都特别爱我,下次再请我吃饭也不迟!”

“好啊!”苏沐秋出门前回头说了一句,“下次一起去吃杭H区的西湖醋鱼!我请客!”

“好!”吴雪峰答应得很是干脆,“再给我一周!一周以后人脸识别干扰眼镜肯定就已经做好了!我给你试用!杭H区楼外楼不见不散啊!”

 

“嘶……”

苏沐秋矮身碰了碰翻倒在地的无人机表面狰狞的伤痕,轻轻地吸了口冷气。

“…锋利,直接,目标明确,”他调出腕幕,诺那塔入口处的摄像头和全景模拟系统忠实地记录下了一行共八个人初进诺那塔的行动方向,“无人机根本不能构成威胁,”他喃喃地说,“直取楼梯,分为两组上下行,行动迅速、敏捷、一致,——他们真正杀过人。”

“——并且拥有某种足够欺骗色相扫描仪的装备,”叶修在他身旁蹲下,面容沉肃眼神冷峻。

“你的意思是说……”

“嗯。”他们对了一个眼色。

“……暴徒分为上下两组,四人上行四人下行,”苏沐秋起身,音色清润明亮,“我怀疑他们的目的可能是位于顶楼的电视台和电台发射系统。诺那塔的无人办公落实得太好,对色相扫描仪和无人机的依赖几乎达到百分之百,如果他们的确拥有某种可以欺骗系统的装备的话——”他和叶修交换了一个坏无可坏的眼神,“想要通过控制电台和电视台从事非法行为简直是太容易了。但是根据设计图纸…”苏沐秋沉吟,“诺那塔的地下部分只有四层而已,仅仅是作为仓库使用但对方如此笃定地安排了和电视塔等同的人数,难道是确定了诺那塔地下有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吗?叶修,我想下去看看。”

叶修摇了摇头,神色不容置疑,“不,你上行,我下行。——听我说,沐秋,”他看见苏沐秋皱起了眉,“如果确如你的推测,诺那塔下方有很重要的设备的话,那么应该也设立了十分完备的安保设施,尤其是针对潜在犯的。”他眼神严肃,唇线紧紧抿着,“身为潜在犯执行官的你在一定程度上不被系统保护,甚至可以说是优先放弃的,但我作为监视官,拥有绝对的保护优先权,面对的风险会比你少得多。”

“可是……”

苏沐秋还想说什么,叶修的腕幕却又响了。和同冯宪君的通讯不同,这次不等他确认接通,一组特别分析官林敬言的脸就跳了出来。

“叶修,沐秋……看来你们两个已经到诺那塔了,那我就直接说现在的情况了。”林敬言眉心拧了一条细细的线,他盯着屏幕下方,似乎是在查阅资料,“我已经连通了所有诺那塔的摄像头和还可以使用的无人机,根据他们传来的情报,进攻者中上行的四人走楼梯到达了三层中央大厅——也就是信息科的入口,在那里他们打了一个临近下班的信息科管理员一枪。对,手枪,”看见苏叶二人骤然色变,他点点头“受害者是良好公民,仍然存在生命体征但十分微弱,急需救援。上行四人从三楼开始乘坐观光直梯,我刚刚让他们停在了两层楼之间——”林敬言短促地微笑了一下,“但我不知道这能够拖延多少时间。二组接到了通知正在尽快回援,陈果监视官也在往诺那塔赶,你们……要不然先等一会吧。诺那塔里所有的色相扫描仪对他们都没有反应,我想他们应该是装备了能够欺骗扫描仪的设备。果真如此的话,那你们的主宰者也不能用了。”

“疑点重重的是下行的四个人——”林敬言的眉心拧得更紧了,“诺那塔传来的讯号,我这里只能追踪解析到地下四层。但是很奇怪,任何讯息都表明地下四层以下并不是没有信号存在,而是隐藏着一个耗电量极其庞大的设施。”

“如果上层有伤者的话……叶修,你可能是不得不上行了。”苏沐秋扭头看着身旁的叶修,眼底铺了一层淡淡的笑意,“根据《刑侦人员管理条例》,当存在伤者时,监视官必须先处理伤者,而将嫌疑犯的追踪处理交付其下属执行官进行。”

叶修皱眉,“我还是很担心你的安全,苏沐秋,”他双眼望向下行楼梯的方向,轻轻吸了一口气,“刑警的直觉也好,第六感也好,我觉得那里很让人不安。”

“那不如这样,”苏沐秋笑了,他看起来像个背书包走在校园里的大男孩,而不是公安局的执行官,“现在刑事科所有的成员都在赶来的路上,用不了一会就能到达诺那塔。你先上楼去处理伤员并通过无人机支援封锁他们的退路,我下楼看看,察觉不妥立刻回返,你处理完这些事立刻和其他人在门厅集合,下楼去支援我怎样?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好歹也当了十几年的监视官和执行官,说起来我的经验应该比你还丰富一些,怎么样?”他冲叶修挤了挤一只眼睛,放轻了声音,“况且,你忘了我还有这个吗?”

他歪了歪脖子,不知何时,红宝石耳钉已经在他左耳上闪闪发光,“而且老林也会和我一直保持联系的对吧?”他突然对屏幕里的林敬言说。

“当然没问题,”林敬言做了个‘OK’的手势,“刑事科一组分析官林敬言随时待命。”

叶修抿了抿嘴还想说什么,苏沐秋却已举起主宰者向楼梯的方向跑去。一阵风吹过,他风衣衣角猎猎飞扬。

“沐秋——”

苏沐秋回头扬了扬手:“放心吧叶修,我可是专业的执行官!你也快去救援吧!动作快一点的话,我们就去百花学院接沐橙一起吃晚饭!”

“好。”

叶修点了点头,脸上的担忧被凝重所取代。他定了定神,快速而轻捷地向诺那塔上行梯跑去。

 

“沐秋,观察一下你周围的环境,它存在异常吗?”

林敬言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仿佛被无数细小的电流所干扰,沙沙的听不清楚。

苏沐秋环视一圈,诺那塔地下四层不同于装满闲置机械和废弃无人机的三层,它干净空旷,连脚步声都连环敲击在走廊尽头,形成一道道阴森的回声,“除了作为仓库它干净得有些过了头之外没有异常,怎么了老林?”

林敬言像是在宇宙的另一端忧心忡忡:“信号忽然变差了很多,我分析是你那边出现了强磁场干扰。”

苏沐秋后退了几步:“现在呢?”

“信号稳定了一些。”

苏沐秋抬眼看着面前横亘的一堵墙。在主宰者和林敬言的协助下,他已经将整个诺那塔的地下部分搜寻了一遍,可下行的四名暴徒却始终没有露出马脚。有林敬言的扫描仪跟踪和封锁,他们不存在趁自己下行搜索时上行逃脱的可能。

四个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而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谬误,他记得地下三层的这个位置是被废旧纸箱和无人机填满的。

答案昭然若揭,而他一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你听着,老林,”他说。林敬言察觉那语气里的郑重,不自觉地直起了腰,“我差不多已经知道那几个人消失后是去了什么地方。在我现在所处这个位置有一堵墙,靠近墙壁的时候,联络系统会收到强烈的磁场干扰以致失去效力,这恐怕也是你无法追查到四层以下信号的原因。”

“我请你帮我做一件事,老林。在我宿舍书桌第三个抽屉里有一本蓝色封面的剪报笔记,你现在就去把它取出来藏好,等到叶修回去以后帮我交给他,我的密码门禁是0000218。”苏沐秋声音平静而冷肃,“你注意删除今天全部的你和我单独联络的记录和你联系我们时提到你协助我下行的部分,取回笔记本后也要记得替换西比拉拍摄到你去我房间的记录。务必记得要伪造出是我违抗监视官命令自主下行的记录,明白了吗?”

“你要去做什么?”林敬言惊得站了起来,“苏沐秋,无论那下面有什么,你快点回来!我这就联系叶修。”

“不要联系他,我没有时间了,老林。”网络彼端苏沐秋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做了近十年监视官都保持了干净色相的我,会在短短一年之内恶化到成为执行官,达到了连主宰者面对我都会直接采取毁灭模式的程度?十年来我一直在调查一个事实,它关乎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础和我们作为‘人’而不是机器存在的判定。而在系统的认知里,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人都会自动被判定为潜在犯,威胁指数随思考的深度而增加,而其表现模式就是犯罪指数。”

他举起主宰者,倒转枪口正对自己。绿色的光芒旋转,林敬言也听见了主宰者发出的罪犯判别:

“犯罪指数387,刑事科认证执行官苏沐秋,执行模式:致命毁灭模式。执行时请瞄准对象。”

“我今天上午的犯罪指数是246,”苏沐秋扬起一个干净的笑容,“没有什么案件能在12小时内能将人的心理指数影响到这种程度。唯一的解释是,西比拉通过对我的扫描,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对它或即将对它产生的威胁,因此已经开始准备要铲除我了。但这也恰恰是对我猜测的证明——”

“——证明了你的猜测是对的。”

林敬言喃喃地说,面如死灰地跌坐回椅子上。

“——证明我已经逼近了核心。既然如此,无论诺那塔的下面还有什么,哪怕只是又一个仓库,西比拉都不可能让我安然无恙地接着回去做我的执行官。”苏沐秋温和地微笑,眼神明亮有神有如晨星,“告诉叶修照顾好沐橙,老林。也别忘记我拜托你的事。”

“你自己去和他说,”林敬言没好气地别开脸,“我的职责手册里没有帮执行官给监视官传话这一条。”

“好好,”苏沐秋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就等我回去自己说。——老林,我进去了,拜拜啦。”

他举起主宰者缓步贴近墙壁。听着耳机里越来越重、刺啦刺啦的杂音,他深吸一口气,将主宰者的枪口往墙壁里探去。

——没有任何阻碍,主宰者轻松地融入了墙壁。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壁,仅仅只是一个用于阻碍的投影。

而几公里之外的公安厅总部分析室,林敬言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联络对象正处圈外”叹息一声。他披上外套,打开了门。

 

“我们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叶修执行官。”

叶修低低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点起烟抽了一口。他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发梢也在往下滴着水,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地铁二号线是玻璃海市为数不多有能力藏污纳垢的地方。这条在西比拉系统存在前就已经运行了三百年之久的地铁线沿城市经济命脉而建,北起肩负了整个国家农业重擎的麦苍镇,南及港湾区的第三港口油轮港,纵穿城市,全长达到四百八十公里,是全国最长的一条地铁线路。沿城市南北主干道及其辐射区域居住的人们每天兢兢业业地起床、就业、井然有序地进入地铁二号线,经其上的十数个中转站转移运输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如此巨大的人流和负荷当然也给这条三百年前的老线路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尤其是它南端长达五十公里的一段,长期的忽略以及耽搁使它成为了流浪汉和潜在犯的天堂。三百年前复杂和冗余的设计滋生了犯罪和见不得光,在暗处氤氲着潜滋暗长。

事实上,针对地铁二号线的调整和治理长期在西比拉系统的规划中一直都拥有极高的优先度,却总是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在一拖再拖中,二号线老化的线路导致其内部状况频发,夏季大量积水返灌、春秋两季必有其一会出现换气及排风问题(甚至有恐怖分子试图施放过沙林毒气)、冬季则更加糟糕,南部老城的取暖系统大多需要热水支持,而管道恰好通过二号线的几个交叉点,气温骤然下降时城市建设科就需要担心室外水管冻裂,影响轨道交通运输的问题出现。更糟糕的是,部分潜在犯会趁机进行犯罪行为,甚至人为制造恐慌。

比如今年的冬季。

 

冯宪君站在地铁隧道的维修台上,面目表情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浑身湿透的、叼着烟的身影。地铁隧道里的应急灯因接触不良而明明灭灭,将那人的身影勾勒出一圈虚无的苍白。但是够了,冯宪君想,够了。要不了多久,这个西比拉最大的叛徒和威胁者即将消陨于主宰者绝对的力量之下,不会有任何异端思想的残存。

他的脑海中回放着地铁扫描仪记录的图像。刑事科一组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地铁巷战,即使在只有陈果监视官一个人的带领下,抓捕的结果也称得上完美:五名嫌犯全部落网,除了犯罪指数高达323的主使者被当场击毙外,其余四人都已被押回公安厅候审,相信不久就会供出更多的犯罪团伙与事实。

但那不是重点——冯宪君提醒自己,不是重点。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站在低处,在零下十度低温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的身影——为什么事到如今,这个西比拉真正意义上的至亲仍然不知亲疏、选定了一条注定是毁灭的道路并矢志奋斗着?

“古世纪有句老话,‘不撞南墙不回头’。”先前说的话许久没能得到叶修的回复,冯宪君突兀地开口,“叶修,你听说过吗?”

“我听没听说过,你难道不知道吗?”水中的青年讥诮地笑了一声,脸颊旁一滴火星明明灭灭,“拜你们所赐,我和叶秋的阅读量都是全国人均阅读量的一百二十倍。”

“身为叛徒,居然还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冯宪君眯起眼睛,“——刑事科一组执行官执行任务时潜逃,街头扫描仪发现后派遣无人机将其抹杀。叶修,你觉得这个新闻标题怎么样?”

“那不正是你故意将我留下来的目的吗?”叶修平静地回答。低温让他的皮肤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眸却黑亮有如深潭,倒映着远处隧道应急灯的点点白光。“突发自由度极高的紧急事故、执行官独自执行任务时逃逸、被系统发现将其抹杀。冯宪君,不,应该称呼你为西比拉系统,除了这个套路以外你还会什么呢?”

“背叛了系统的人所犯下的罪行,比私自逃逸的执行官更为深重。”冯宪君回答,“系统有权利和义务为公众祛除所有可能影响他们幸福生活的不确定因子。”

一共只有两个乐园:没有幸福的自由,或没有自由的幸福。”叶修笑了一声,“我该说你们狂妄自大还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封为神的西比拉系统。”

“没有幸福的自由是人痛苦的根源。”冯宪君说,“对大多数人来说,依照我们所提供的分析方案生活才是最便捷的拥有幸福的途径。当一个人有多重选择时,他只会在焦虑和空虚之间摇摆不定,既煎熬,又痛苦;但当他仅仅拥有一种选择时,他将会品尝到无可比拟的行为的快乐。”

“是服从的快乐吧?”叶修反唇相讥,“对你们而言,是获得支配的快乐——主宰者的英文译名Dominator,不就是支配者吗?”

“我们不需要获得快乐,”叶修眯了眯眼,冯宪君的声音似乎突然变响了,隆隆地震得他耳朵生疼,“我们超脱于人类之上,我们存在的意义是让人类获得绝对的幸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西比拉所追求的极致,正是扎米亚京在《我们》中所追求的。”

“虚伪。”叶修毫不留情地反击,“扎米亚京论调的下一句就是‘人类有权作出选择’,而你在一开始就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权利。”

“如果你如此固执己见,”冯宪君叹息一声,缓步沿平台走下,他的裤腿浸没水里,湿了一块,“我们只能遗憾地承认,以你作为[真实世界]试验品的实验正式宣告失败,而你作为试验品000号存在的意义也消失了。”

冯宪君抽出了别在后腰的东西:一把主宰者。他怜悯地叹息着用他瞄准了叶修的胸口:

“犯罪指数188,刑事科认证执行官叶修,执行模式:非致命麻醉模式。执行时请瞄准对象。”

隔着十米,叶修平静地看着冯宪君,耳缘水红色的光芒一闪,遁入黑暗。

冯宪君也平静的看着他,微笑在人造的机械脸上说不出地阴森可怖。

他手中的主宰者突然变了形态,绿色光芒投影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变化了的枪体显得格外狰狞:

“——犯罪指数188,刑事科认证执行官叶修,执行模式:致命毁灭模式。执行时请瞄准对象。”

“原来苏沐秋就是这样死的。”叶修轻轻地说。

“没错。”冯宪君欣然肯定,指着叶修的枪口黑洞洞的,他的动作却说不出的闲适,“对你的朋友来说这并非不是一个完美结局——和你一样,临死前的一刻他还在笑呢,简直看不出一点儿将死之人的影子。”

“……信仰、真理、自主决定生活的权利。”叶修突然说,“你们分明曾是人类,却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这些真正决定了人类生存意义的词汇。”

“但你甚至都不是人类,叶修执行官,”冯宪君回答,他向越来越深的水中移动,享受着将猎物逐渐扼死的快感,“你和001号的叶秋,充其量都只是系统科研所人体试验的产物。两个基因合成的工程人而已,居然也将自己当做真正的人类一样思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叶修微笑,他鼻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无框眼镜,平白多了几分书卷气,“但不得不承认——”

“——我们身上的人性,比你们这种所谓的真正的人类,要真实得多。”

 

“轰!!!”

一声巨响,砂砾和泥浆四处飞溅,隧道上方不知哪根主水管裂开了,热水倾泻在隧道里腾起阵阵水雾。冯宪君呛咳着跪在泥水里,慌乱中扣动了主宰者的扳机。致命毁灭模式的子弹撞击在地铁隧道顶,激起一蓬烟尘。

冯宪君暗骂一声。再抬头时,隧道里已无一个人影。

 

“咳咳、咳咳咳……”

苏沐秋一手捂住肺部,一手握着从刚被他推下地下塔的暴徒手里抢来的枪,同时用手肘紧紧勾住冰冷的钢制护栏。他费力地挪动脚步,将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忽然他猛咳几声,脸色煞白地闭上了双眼,拽着护栏的右手一抖,整个人靠在细细的钢丝上倒气。

从正面看,他的形容相当狼狈。栗色短发在激烈的打斗中揉乱了,眼眶下缘泛着一片若有若无的青,唇角肿了一块,脸上还沾着丝丝血迹,衣领和袖口的线头都揉开了,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耷拉着。

苏沐秋呼吸几次,估计着自己已经调得差不多了,便抬起头仰望被他自己命名为‘地下塔’的诺那塔地下四层下的部分。整座塔采用的是中空结构,钢制护栏和空中走道错综复杂、相互纠结。入口处幻景幕墙发出的微光穿过大概七八十米的距离,在空中形成一个氤氲的光点。他靠着护栏费力地扭头向下看,塔底巨大的半球体上爬满虬结的钢缆和管道,钢管上挂着方才被他推下护栏的三名暴徒的尸体。

“消耗太大了啊……”他费力地吐出一口血沫喃喃自语,苍白端丽的脸上勾起一朵虚弱的微笑,“好在已经……接近核心了,咳咳。”

下方阶梯上丁零当啷一响,他顿时如猎豹般匍匐贴地,隐蔽在中央梯柱背后屏息观察。缝隙中可见一个人影在下方漆成深红色的护栏上狂奔,方才的巨响就是他不小心将一只扳手踢落楼梯所发出的声响。

“最后一条漏网之鱼了……”苏沐秋喃喃道。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握紧手中的左轮手枪。忽然间他停了下来,靠在中央柱上单手按下手枪左侧的按键弹出弹夹,随后哑然失笑。

“喂喂,别这么打脸啊,还真是没子弹了啊。”

苏沐秋无奈地摇摇头,矮身将左轮手枪放到地上。既然没有子弹也没有替换用的弹夹,再拿着手枪的行为就显得冒傻气而无意义了。眼前突然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扶着栏杆轻轻沿阶梯向嫌犯消失的方向走去。

 

除了电流的声音以外,地下塔实在太过安静了。苏沐秋微微眯起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十分奇怪的是,这个本该是全面戒严的处所中不仅不存在无人机,更是连必要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有。要么是这里无足轻重到足够忽略,要么是太重要,以至于无人机和摄像头这两种最容易被入侵的监控设备都权限不足,无法用于监控。

总不可能是前一种。

转过一道弯就接近了半球梯的入口,乍然间光芒大盛。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一时受不住强光,苏沐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的观察,他走过一条狭窄的栈道,进入了球体的内部。

——只一眼,就让他目瞪口呆。

 

“蓝皮笔记本,蓝皮笔记本,蓝皮笔记本……啊,找到了!”

林敬言蹲在苏沐秋书桌前的地上,欣喜地从他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擦了擦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珍而重之地藏进了怀里。连他的白色外套拖了地也无知无觉。

他合上抽屉准备原路返回办公室。转过执行官宿舍外的拐弯时,他看见十数架无人机有序而快速地排成一排滑来。

“难道是出什么状况了吗?”

他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就被无人机们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皱眉发怒,“我是刑事科一组特别分析官林敬言!有自由出入执行官宿舍区的权限!”

“请交出重要物品,请交出重要物品。”

无人机头顶的红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任凭林敬言如何质问,只重复着同一句话。

“请交出重要物品,请交出重要物品。请交出重要物品,请交出重要物品。”

“我不知道什么叫重要物品!”

有规律的脚步声响起,无人机背后,出现了刑事科二组监视官喻文州的身影。

“文州?文州你来得正好,这群无人机故障了,突然跑过来把我围住……”

喻文州修长的手指点在唇上,沁出一行冷冷的白,他举起另一只手里的主宰者,瞄准了林敬言。

林敬言睁大了眼睛,他的视野渐渐由边缘发白。最后能看见的,只有喻文州淡漠而模糊的脸。

 

“果然是你。”

苏沐秋猛然回头,迎向他的,是主宰者毁灭模式狰狞的枪口。

“原来是您呀,”他突然间笑了,回身指了指面前可称得上‘浩大’的工程设施,“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儿,您不肯为我解说一下吗?反正我也活不过今天了,不如在临死之前,让我做一次明白人。”

“如你所见,那就是西比拉系统的核心,由287颗大脑组成的强大运算设备。”

“正是他们接收了日常生活中所有来自街头扫描仪、色相分析设备以及主宰者的信号加以分析吗?”

“没错。”

“因为肩上的重担太过庞大,所以造就了诺那塔底部足以和电视塔媲美的耗电量是吗?”

“没错。”

“果然…和我的猜测,几乎分毫不差啊。”苏沐秋弯弯的眼睛里怅然若失,“假说得到确证的感觉真不错,可惜我已经没有把结论公开的时间了。”

“将死之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吗?苏沐秋执行官。”

“是啊,冯局长,”苏沐秋转过身,坦诚地直视着这位自己的顶头上司,“或者说,还是叫你西比拉系统比较好吧。287个大脑的分析判断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载体,连大脑都达到了人体机械化顶级水平的人造人冯宪君?”

“随你怎么叫吧。”西比拉系统的化身说,“你就要死了。”

“是啊,”苏沐秋回答,“真是十分不甘心啊。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迅速消灭一小撮人就比让很多人有机会缓慢地毁灭自己更合理吗?西比拉,请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你在质疑西比拉系统存在的目的吗?”

“没错。”

熵是一切反应的最终结果,苏沐秋执行官。”西比拉的声音隆隆地响起,“我们的宗旨是让全人类都获得幸福。”

“原来如此,”苏沐秋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伸了个懒腰,“虽然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但是我想你已经没有耐心再为我解答了,那我们不如就到此为止。西比拉,我已经准备好,你可以开枪了。”

“你可以提问。”

“不了,”苏沐秋摇摇头,“‘不愁生短暂,留以待来人’,我已经行使完桅杆上第一个水手的职责了,剩下的话,会有其他人去问的。”

“不过我的确还有一句话想要留给你。”

冯宪君,或者说西比拉系统的动作微顿。287个大脑同时看着站在核心大厅中央扬起下巴,明明是笑着却眼神冰冷的执行官。

 

“总有一天,会有像我一样、或比我更优秀的人来到这个房间。举起枪,或者关闭你们的电源。”

苏沐秋眼神澄澈,他看着那团向自己袭来的白光,微微笑着。


“我十分期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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