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闲

=芙蓉糖浆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五黑框《望乡》


流浪地球paro



如果江南没有选择从圣路易斯回国,说不定他们俩可以平平静静地好好谈个恋爱,以后说不定还能出国结婚,成为什么湾区一霸之类的。虽然今何在对这种形式主义并没有什么追求,可江南毕竟从十八岁起就热爱闪光的华服和82年的波尔多红酒,这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三十八岁,品味奇烂却始终如一。他购物的品味比他的人品要烂,他的人品比他的作品又要烂上几千倍,他的作品……好吧,今何在叹了口气。用“烂”来形容江南的作品倒是不至于,可从清韵的鹧鸪天变成上海的江南,文笔下跌如同断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写作是我的副业,”站在机场,江南曾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但是你相信我,曾雨,你相信我。我即使再忙也不会忘记写作的,毕竟那可是把你和我连接在一起的东西。”他的描述让今何在想笑。万事万物可成东西,一切都是东西,一切都不是东西。

当年他脸皮太薄,没有笑出声,只是握住了江南的手,言简意赅地说:“我信。”我信你。越少的字越能表达深刻的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人,可我上千次读过你的文章。这句话代表着:光是你的文字就足够让我放心。

但江南还是回了国,他和今何在短暂地同居了一段,然后找了工作,又换了住处。彼时太阳氦闪的学说甚嚣尘上,人类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太空移民,一派支持数字生命。江南去应聘了UEG下属的化学研究所,过了,给今何在显摆他的新制服,还有胸前的金属徽章。他们在沿街的高级餐厅吃饭,靠窗,外面有衣衫褴褛的人沿街乞讨。今何在坐在二楼,转过脸,面露不忍,抬头便看到对面的江南用叉子将七分熟的和牛送入口中,姿态娴熟优雅。


他想喂他。今何在身子一歪避开,说:“我以为你是数字生命派。”

官方都是移民派,大大小小哪个国家都是,但叫嚣着“最后再快乐一百年”的恐怖袭击还是接连出现。数字生命流派在网络上是严查的对象,连今何在所在的事务所隔壁都有人被带走,足可见其严苛程度并不亚于几十年前的扫黄打非。

“我是延续派。”江南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最近过得好吗?”

一个月之前,今何在向他提出分手,理由是他觉得感情淡了。江南不理解,所以他严正拒绝,次日便发现自己的指纹再打不开今何在家的门锁。“到底是为什么啊?”穷追不舍,连地球都要毁灭了,你却要和我闹分手,“我们又不是性生活不和。”

他情绪一激动就爱嚷嚷。今何在耳朵一红:“你小声点。”是每回同床共枕都习惯了的温声软语,一句话说毕,语气忽地下坠,“我们真的不合适。”

他没再找别的对象,一是江南给他留下的印记需要漫长的洗脱期,二是他本来也不是同性恋,会恋爱只是因为对方是江南。江南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他是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都能长袖善舞让自己活得舒适的人,适合在乱世生长的枭雄,生活在和平年代反而会觉得束手束脚。今何在毫不怀疑江南借用了UEG的资源监视他的生活,不然,没道理解释一个月来接二连三的偶遇。


“你还写作吗?”今何在把刀叉放到一边,突兀地说,“我前两天上线看大角发了文章。”可你的账号已经很久没更新了,上次发文还是你回国后不久。

江南警觉地一瞥:“你专门上线?就为了看他?”

他看起来好像又要拍桌子,今何在深吸一口气。西餐厅里幽雅的花香好像一瞬间变成了石头,全都堵在他的胸口,令他窒息。他掩饰般地喝了口饮料,一米以外是江南虎视眈眈的脸:“大哥……你重点完全错了好吗?”

“我不觉得,”江南反驳,他连饭也不吃了,右手把餐刀握得死紧,“曾雨,我们分手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去看别人?

“过了今天就一个月了。”今何在不甘示弱。二人沉默地对峙,过了会,今何在泄下气来:“我说,江南你……你别太荒谬。大角都结婚了,人家有孩子!”

江南这才不再作声,他低头切肉,像个捣乱被责怪的孩子那样无声地抗拒。今何在默默看着他的脸,神情在不觉中变得柔软,若有所思的无奈。总是这样,他们的交流总是这样,插科打诨,懂装不懂——抑或是江南真的不懂,但他不愿意相信。他本来想问江南是不是还坚持写作,可江南只关注他上网是为了看谁。这很重要吗?今何在直想笑,只要你有作品……如果你有作品,谁还能在我心里比拟你的地位?你自己说的:写作是联系你我的东西。悲哀的是,它也是唯一联系你我的东西。


“你刚才……想说什么?”江南吃了口牛排,口齿不清地说,“在说大角的时候。”

“没什么,”今何在闭上眼睛,抬手按着一边太阳穴,“不重要的。”

夜幕渐渐黑下来,和天色一起,谈话好像也陷入僵局了。桌面上的透明三角花瓶里插着绿毛球,今何在看着植物在桌面上的投影,莫名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在清韵夜聊的回复。今何在留言说国内已经是半夜了,江南说哈哈我还在实验室搬砖呢,正在洗烧杯,对了今何在你要不要加我QQ啊,我发图片给你。

如果没有那段时间,大概也没有现在的故事吧。

“你还记得你在清韵的账号密码吗?”他突然问道。江南怔了一下。

“……忘了。”他实事求是地说,“不过不是绑定了邮箱吗,发个邮件就可以了。你要用吗,我把我邮箱密码给你。”

今何在疲惫地摇了摇头:“我只是问问。”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写作了,其实不只是江南,连今何在也是。他们最好的时光在清韵,在鹧鸪天,在悟空传,在笔下的少年意气浩渺江湖,唯独不在现实。江南说他在研究所里做移民计划的支持工作,他有博士学历,一入职就是主管,再熬两年就能做经理了,以后会升总监也说不定。今何在看着江南的鬓角,发现那里变得愈加秃了。江南又说过段时间他们实验室就会搬到方舟空间站去,今何在懵懵地点头,江南说那你就看不见我了,我在你头顶几百公里的太空里,今何在说那还挺好的,你不是一直想变成星星吗,江南就笑。他们好像又回到了热恋的时候。


真的变成星星了。今何在一觉醒来,所有的电视台都在通报方舟空间站坠落的消息。江南,江南呢?死伤者统计结果还没有出来,可他给江南打的所有电话都不通,所有的邮件都没有回音。他转头去给江南在的研究所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声音哀哀:“对不起,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我们派出的队伍……如果他们按时抵达加蓬的话,恐怖袭击时应该正在搭乘太空电梯……先生,先生您不要哭,对不起先生,请您节哀。”

没等对方问他的身份,今何在就挂了电话。从上海高层办公楼往窗外看去,世界是如此灿烂明朗,就好像从未有人死亡,也没有人埋骨他乡。领导叫他:“曾雨,你能来负责这个案子吗?”他平顺地转回,像生活从来没发生过变故,江南还活着,就像他们之前的偶遇一样。

突然有种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现在死去是好事。花已经开过最盛,继续下行的结果只有凋零,死亡却能够将年华定格,从此所有人记忆里的他只有逼人的才气,一切江郎才尽都是无稽之谈。曾雨回到座位,翻开刚收到的厚厚卷宗。手机突然“当啷”一响,是没来得及开静音的热点推送,他看了一眼,是白居易的《夜雨》:


我有所爱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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