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闲

原著向，29岁的老叶遇见18岁的大苏

 
H市的雨还没有停。 
 
习惯了，每年这个时间都是这个样子，梅雨季节——叶修撕开烟盒的塑封，将塑料纸团成一团塞进衣袋，熟练地抖出一支芙蓉王叼在嘴里。柏油路上雨下得直冒烟，远处交通岗给浇得只剩下一个红点，他眯起眼睛，在这种雨里绿光的穿透性都嫌低，只有红灯一闪一闪，连公交车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他没带伞，但大不了打个车走。马路两旁积了水，满载的车驶过去，溅起的水花把站牌都淋湿了。要不还是等一会，等雨停。他摸出打火机点火，雨顺着超市雨搭的边角飞扑下来，有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劳驾，这位兄弟，能不能借个火——” 
 
打火机“啪”一声掉到地上，弹了两下，弹到搭话人的脚边。叶修难以置信地低头。白色回力帆布鞋，同色鞋带，边缘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连同熟悉的、裤脚被钉子刮开的一道他都清楚——十一年前H市轰轰烈烈地闹流感，有人买了一桶84消毒液回家，把三个人的衣服都丢进去泡了一遍。结果两个男生四条牛仔裤不幸全部掉色，搞得陶轩直问你们是去哪滚了一遍。 
但是，不应该，不对——他缓慢地矮身去摸那个打火机，但有人比他更早蹲下捡起，又递回到他手里。 
“不好意…” 
对方的话说到一半也停了，他震惊地盯着叶修的脸。叶修也瞪着眼睛看他，两个人滑稽地蹲在一家超市的门口，大眼瞪大眼，一言不发—— 
“…叶、修？” 
十八岁的苏沐秋难以置信地抱住怀里的书，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湿了。 
 
他穿着嘉世第一赛季的队服，红底，胸口用黑线绣了一片枫叶。袖口撸到手肘，敞怀，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下摆扎进裤腰里，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正是青春年少好风光的时候。 

“你是叶修…”苏沐秋的尾音仍然是上挑的，里面藏着疑惑与惊喜。叶修看着他点头，是，是的没错。于是漂亮的眼睛里喜悦淹没了疑惑，苏沐秋欢快地微笑起来。

“真的假的啊，”他笑着说，伸手管叶修要一支烟，叶修给他点上火，“你和叶修真像。不对，你就是叶修，真神奇啊——对了，你多大了？”

“二十九岁。”叶修说。这是他们重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就像砂纸一样枯涩。

这是苏沐秋啊，十八岁的苏沐秋。

“你感冒了？”苏沐秋微微眯起眼睛。

他侧了侧头，这是他表现疑惑时的一贯姿势，叶修惊讶地发现十年前的回忆如同落潮的礁石一般浮出水面，大量有关苏沐秋的记忆涌上来，噎住他酸胀的喉咙和眼睛。在苏沐秋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叶修用近乎贪婪而小心翼翼的目光注视着他。他藏在衣袋里的手正在轻微地颤抖。

苏沐秋退后半步打量叶修的穿着：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大街随处可见的爆款T恤，一件轻薄的黑外套——“这外套多久没洗了？”年轻的嘉世副队皱了皱鼻子，“我没有提醒你——我是说，二十九岁的那个我没有提醒你洗一洗吗？”他单手脱下队服，递给叶修，“感冒了就先穿上这个，今天怪冷的，别着凉。”

 

那一刻叶修的嘴唇仿佛在抖，苏沐秋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叶修的异状消失得就像出现时一样快。他神色如常地同无数个熬夜打本的夜晚一样点起一支烟，黑眼睛里的情绪深沉而安静。

“没，”他说，“你太忙。”叶修嗓子发紧似的卡了一下，“忙着打比赛做银武。我们都忘记洗了。”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冷，将嘉世队服还给苏沐秋。

“做银武！”苏沐秋兴奋地重复，他看都没看就甩开队服套上，肩线都穿歪了。一辆轿车驶过，车灯衬得他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快快快叶修大大，”他催促道，“快给我剧透一下，却邪好用吗？”

叶修看着他的脸，“好用，”他说，“所有银武里”他顿了一下，“第二强的。”

“第二？!”苏沐秋皱起了眉，“可是不可能——”

叶修期待而鼓励地望着他的眼睛，苏沐秋的表情突然被梦想成真的狂喜所取代：“第一是不是千机伞？”

“聪明。”叶修从口袋里掏出君莫笑的卡，在他面前晃了晃，“介绍一下，我现在用的卡。”

 

“耶！”

温热的躯体忽然扑进怀里，随即他的后腰被一双手臂牢牢箍住，双脚离地的失重感令叶修下意识抬手抱紧了唯一的依托——然后他意识到，是苏沐秋抱起他转了一圈。有雨珠飞溅到他头上，心中涌动的情绪突然一股脑涌上来，他眼眶一热，旋即又一凉。

苏沐秋放下他，趁这个机会叶修擦干了脸上的水。十八岁的少年举起君莫笑的卡重重地亲了一口，又有些自恋地说：“我可真是个天才！”

你是天才，叶修想。

是荣耀最优秀，最有才华的天才。

 

 

“来来来，叶修大大，”他们熟络多了，苏沐秋和他并排站在超市外的雨搭下，一人手里夹着一支烟，“时间紧迫，十八岁的叶修还在家里嗷嗷待哺，你快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看上去明亮而美好，叶修想，“你问。”

“第一赛季嘉世是冠军吗？”苏沐秋看上去又紧张又激动。

叶修短促地思考了一下。

“停！”苏沐秋在他张嘴的前一刻打断了他，少年穿着红色的队服，神经质似的摆了摆手，“你还是别告诉我了，万一你说出结果以后改变了这个世界线怎么办——嘉世肯定是冠军！有叶修和我在呢！”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起来。

“至于‘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在打荣耀’这种问题，”苏沐秋摸了摸头发，“我就用不着问了吧？你都说了你现在还在用君莫笑打比赛了。”他指了指叶修的口袋。

“等等，不对！”他皱起眉，“你在用君莫笑，我用沐雨橙风，那一叶之秋谁在用？沐橙吗？”他眼角惊讶地挑起，“沐橙也在打荣耀？”

叶修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真的要我说吗？”他学着苏沐秋的样子歪了歪头，眼神沉静欣喜而笑意盈盈，因此获得了苏沐秋一记捶肩。

“算了，不要和我说。”苏沐秋说，他蹲下身，看着雨洗过的街道。阵雨已过，空气清新，微微有些冷。

不知道叶修记没记得关窗户，他想。

 

叶修在他身旁蹲下。超市的灯照过来，整个世界都是水汽。两个人的影子在街砖上铺开，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最后一个问题，”苏沐秋说，“我和你吵架了吗？”

叶修一震，他侧头看着苏沐秋，“为什么这么问？”

“今天问你所有关于我的问题，你都怪怪的，”苏沐秋罕见地咬住嘴唇，眉头微微蹙起，“按理来讲我肯定和你在一起，可你这个状态……是我们两个吵架了吧？”

叶修一言不发，他藏在衣袋里的手指紧紧扣住手心，眼睛连眨也不敢眨。

“总之，”苏沐秋扭着头，没发现他的异状，自顾自地说，“如果是他的错，那我帮他和你道个歉，叶修大大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你原谅他一回——”他轻笑一声，耳廓泛起一抹薄红，“如果是你的错呢，我也帮他道个歉，你回去之后就找他好好聊聊，无论是什么问题，两个人在一起都可以解决，而且我保证，即使是你的问题，他也绝对绝对不会抓着你的错误不放。”

“……为什么？”

叶修声音嘶哑。

“因为啊……”

 

苏沐秋转过身来，他注视三十厘米外叶修的眼睛。多么奇妙，他们之间之隔了三十厘米，年龄却隔开了十一年的光阴。

“因为苏沐秋喜欢叶修。”

少年这样宣布。

“每一个苏沐秋都喜欢叶修，所以二十九岁的苏沐秋也不例外。我愿意和十八岁的叶修一起面对一切事，所以二十九岁的我一定也愿意陪在你身边。”

他被叶修的神情微微一震，又知悉地抬起手，帮他擦去脸颊上的一滴眼泪。苏沐秋拉着后者起身，把黑衣的男人揽进怀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我这样算不算绿我自己？”叶修听见年轻的苏沐秋这样念叨，他带着鼻音，轻轻笑了一声，“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怕成这样？”他放开叶修，“不会是出轨吧？”

“不是。”叶修用目光勾勒苏沐秋的轮廓，“我保证，绝对不是。”

“那就好了。”苏沐秋松了一口气，“不是这个就什么都好说，我又不会因为你沉迷荣耀和你吵架——别笑！陶哥女朋友刚因为他沉迷建俱乐部和他分手——无论什么事，好好说清楚就行。”

有钟声隐隐传来，苏沐秋抬手看了看表。

“哎呀！”他惊讶道，“已经九点了，我得回去了！——你知道的嘛，家里还有一个十八岁的你和一个十二岁的沐橙等我回去。我得走了，”他拍了拍叶修的肩膀，“回家见！”

说完这句苏沐秋笑了起来，但叶修没有笑，他拉住了苏沐秋的手腕。

“最后一个问题，”叶修声音沉静，眼睛里像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他呼吸不稳，“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苏沐秋吐了吐舌头，“还没在一起呢，”他说，“我准备第一赛季拿到冠军戒指就和他求婚。”

叶修抓着他的手猛然一紧，随后又放开了。

“好啊，”他说，“祝你好运。”

“另外，”苏沐秋挥着手小跑着远去时他轻轻道，“你可以不计划那么晚的，苏沐秋。”

叶修摸了摸口袋里的账号卡，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因为每一个叶修，也都喜欢苏沐秋。”

 

 

“我回来了！”

坐在电脑前的人飞快地往门口扫了一眼，举高左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右手在左手离开键盘的一刹那跳到键盘上按了几个键，紧接着便抓起鼠标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横扫。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连嘴边衔的烟灰都没被惊落一丝一毫。

“哥，你回来啦！”

苏沐橙端着一杯热水从厨房出来，她把水递给苏沐秋。后者正从腋下夹着的塑料袋里取出一本白色封皮的精装书，封面上画着两个剪纸般的孩子。

“《白夜行》？”叶修看起来是结束了战斗，他摘下耳机，走过来，“沐橙开始看这个了？看得懂吗？”

小姑娘笑盈盈地从哥哥手里接过书，三下五除二撕掉塑封包装。

“当然能看懂，沐橙什么都能看懂。”

苏沐秋下意识接了句嘴。他动作微顿，看见十八岁叶修的脸。

他还没有小肚腩，皮肤因为长期的宅男生活而泛着不健康的白，不爱运动，表情除了打荣耀的时候之外都有点没精打采，最近愈加嘲讽，经常把人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

但这正是叶修。

这正是所有的、苏沐秋所热爱的他。

 

“有时候我真是难以想象你要是不和我一起怎么才能活得下去。”他喃喃说着，向后倒在小厅里靠墙摆放的小床上，那是叶修和他每晚挤着住的地方。而叶修灭掉烟，坐了过来，少有地没有揶揄。

“你今天怎么了？”

他微微侧着头，用手试了试苏沐秋额头的温度。

 

一边的小桌旁，苏沐橙正抿着嘴笑。她刚刚找到上次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一页，轻声读出全书她最喜欢的一段话：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苏沐秋和叶修并肩坐着，小厅里点着暖黄色的灯，小小少女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世界温柔又安静，“……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吗？”

 

“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End】

 

在叶修的世界线上苏沐秋没来得及告白，他们只是最好的搭档和朋友，沐秋去世后叶修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他。

在小沐秋的世界线上，由于遇见叶修，推迟了他的回家时间，他完美地避开了车祸，并和叶修一起加入嘉世，连拿了五年联盟总冠军。

苏沐橙去读大学了，并成为了一名小说作家，因为家里没有她能用的账号卡并且联盟因为每年的冠军太没悬念而解散了

 

注：

最后一段苏沐橙读的书是东野圭吾的《白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