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闲

=芙蓉糖浆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伞修《渡河》


古风AU 公子伞x狐妖叶


 

盟律、河津恒浊,方江为狭,比淮、济为阔。寒则冰厚数丈,冰始合,车马不敢过,要须狐行,云此物善听,冰下无水乃过。人见狐行,方渡。

——《述征记》

 

叶修醒来时,第一眼见到人的是个小姑娘。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一只,趴在叶修旁边看他。上身穿着一件藕荷色素绒绣花袄,下裙拖在地上,是一件玫瑰紫流彩暗花云锦裙。这两个颜色配在未及豆蔻的小女孩身上一个太素淡一个太艳丽,可穿在她身上就显得挺好。

苏沐橙说:“你醒啦?”

她换了个姿势撑着头,冲叶修笑了笑。叶修迷迷糊糊地回以一个微笑,随即获得了她的一记摸头。

附带一句:“好乖呀。”

听到这句,他心道不妙,连忙抬起手想要举到眼前。这场景落到苏沐橙眼里就成了赤狐举着小爪子想要立起来。萌哒哒的小狐狸可爱得紧,于是她很调皮地笑了一下。

“哥哥说你是因为饮酒才会变成这样的。”她一本正经地对叶修说。狐狸趴在她垫了软布的篮子里,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小姑娘欢快地跳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像是因为有了玩伴而高兴——虽然玩伴只是一只狐狸,虽然这只狐狸不会说话。

“你好呀,我叫苏沐橙。”

她对叶修说。

 

“沐橙?”

狐狸的耳朵警觉地立了起来,苏沐橙闺房的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水纹袍的少年,手里提着同色风氅,腰间挂着一只翠竹香囊。他看起来像是刚刚出外办事归来,通报过父母后直接就来了这儿。

“哥哥!”苏沐橙奔过去抱他。

叶修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少年显然很疼爱妹妹,骨节分明的手抚了抚妹妹的头发。

他和苏沐秋越过苏沐橙的头顶对视,少年公子露出一个微笑,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他醒啦?”

苏沐橙拉着苏沐秋过来看他,两兄妹的五官有七八分相似。他们在装叶修的篮子前蹲下,哥哥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他们的眼睛一模一样,然而不知为何,叶修总觉得苏沐秋的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内容。

某种被看透的感觉……

他正怀疑这感觉的来源,就听到苏沐秋指着他说:“狐肉,有补虚暖中、解疮毒之功效……《医学入门》载:‘补虚,治健忘。’《四川中药志》载‘治水积黄肿。’用于治疗虚劳体弱健忘、惊悸水气、黄肿、疮毒等病症……”

叶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哥哥,”过了一会,苏沐橙说,“他……要被吃了么?”

“大概是吧,”苏沐秋回答,“父亲的风格你也知道,毛色这么好的赤狐……”

他顿了顿没往下说,苏沐橙显然也是知道,她叹了口气。

“你快走吧。”她伸手摸了摸叶修的后背毛,“我去给你把窗户打开,你走得远远的。”

做哥哥的人笑眯眯地看着妹妹和狐狸。

“如果我是他,”苏沐秋说,“我就从沐橙的窗户出去,向北走花园,再折往东边出府。沿着府外的第一条街直走到陶府,北墙下面有个小房子可以躲雪,一年都不会有人去一次。”

他很认真地为叶修规划出了一条路线。

叶修打了个滚示意自己听懂了,苏沐橙却还撑着脸望着狐狸。

“哥哥,”她不无担忧地说,“你说这么多,他能听得懂吗?”

苏沐秋摸摸他的头:“放心。”

“真的?”

“真的。”

 

仆从敲了敲门传晚饭,离开之前,苏沐橙又摸了摸叶修的头,获得了哥哥的一个“等你回来时他一定已经走了”的保证。

门扉合上之前,他看见苏沐秋侧过头,对着他的这只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河津上方压着厚厚的云层。俗语有言:“十一月阴生,欲革故取新”,因而称十一月为阴月或仲冬。

单论天色的话,这话倒是没错。苏沐秋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一旁早有苏府的忠仆为他打起了轿帘。他甫一露头便险些被河上的罡风推回马车里。苏沐秋皱起眉,将大氅裹得紧了些,敏捷地翻下车,向后方一架形制更为精美的马车走去。

陶轩正在马车里生闷气,眉头拧得死紧。察觉到车子一震停下,他刚想发作,便看见轿帘被人卷起,裹着风氅的发小轻捷地跃进车厢。

“风太大了,”苏沐秋语速很快,就算是裹紧了衣服他也感觉这几十步路的工夫太难熬了,“陶轩,要么我们先等一等吧,现在过江太危险了。”

黄河行至河津的一段年年封冻,仲冬时节可达数丈。冬月时节绛州人士进京来往皆要从冰上行,若冰尚未冻实时行车,可能会连人带车落进江中。

“什么……?不行!”陶轩本就焦急,一听苏沐秋的说辞更是火烧眉毛。“大苏,祖父叫我回京,我半个时辰都不能耽误。莫说今天刮风下雨,就算是下刀子我也要渡河!你若是害怕了,就先留在这边,等风停了再过吧!”

他愤愤转过脸去,苏沐秋见状只得跳下车。尚未落稳便听见陶轩在车里命令加紧疾行,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可渡河。”

嗯?苏沐秋环顾左右,身侧皆是低头裹着风帽的仆从。

“谁在那儿?”

“不可渡河,”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年轻的少年声音,“冰下有水,行至中路,冰当开裂。”

“你是谁。”

对方沉吟了一霎,“我是胡。”

胡?还是湖?苏沐秋思忖了一刹,抬头便见到陶轩的车马已行到河中三分之一了。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提气关照自己的仆从赶着车往河边走,又施展轻功准备去将陶轩的车追回来。

看见他如此行动,那个声音低低叹了口气,便也没有再说话。的确如他所言,分明已是仲冬时节,河津的冰却也并未冻实,裂缝沿着他的车驾向河岸发散,等到苏沐秋握着陶轩的腕子将他带出车厢的时候,河中央的冰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死,苏沐秋想。这该死的大氅缠在身上已经够难受了,偏偏加上一个不会水的陶轩拼命地边挣扎边踩着他往上浮。他本来含了一口真气下水,几次三番被陶轩踩得险些下沉。

苏沐秋在水里挣扎,手里陶轩的腕子将将要甩脱出去。奇怪呀,他在挣扎的间隙迷迷糊糊地想,陶轩两辆车不过才几个人,水下本来应该有这么多人吗?

直到陶轩的手被人从他手里拽出去他才忽然警觉,可他旋即就看见了另一个人向他捅过来的刀。

糟糕。他想拔刀,可水流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十一月的水太冷了。

他眯起眼睛等待刀落,可余光看见匪徒的手腕被一个突然冒出的黑影捅了一刀。鲜红的血液在湖里划出一道血线,匪徒在水里翻滚。

苏沐秋眼睛一亮。好土的打法!可是行云流水,利落又漂亮。

要不是自己没力气了真想给他喝彩,苏沐秋迷迷糊糊地想。

然后黑影回过头,揪着他的领子渡了口气过来,接着他搂住苏沐秋的腰,把他往水面上带

不是‘胡’,也不是‘湖’,而是‘狐’。

——冰始合,车马不敢过,要须狐行,云此物善听,冰下无水乃过。

人见狐行,方渡——

这是苏沐秋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苏沐秋是被火光晃醒的。他们在一个山洞里,中间点着一堆篝火。他躺在火堆的一侧,身上的衣服已经几乎被烤干了,一个黑衣少年盘膝坐在火堆另一侧,手里举着他的风氅。

“你醒啦?”

几乎是他睁眼的一刻少年就愉快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起身把苏沐秋的大氅丢给他(“已经干了”)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叶修。”

“我叫苏沐秋,”苏沐秋起身向他一揖,少年点点头像是早就知道,“是你把我从水里救出来的吗?”

少年点点头,“没错。”

“之前提醒我不可渡河的也是你。”这次语气笃定。

“我以为你没听出来呢。”

叶修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以后带他到了这个山洞里,本想把苏沐秋送回他的马车上,然而陶轩落水时被一伙匪徒掳走,岸上苏沐秋他们的车马也被匪徒的同伙所控制。叶修远远看了一眼觉得不对,便果断将苏沐秋带到了此地。

“带走他的是什么人,你可看清了?”

叶修沉吟了一会,“没有,”他说,“穿的皆是灰黑色衣服,蒙面,武功也看不出门路。”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落水的那个人——”苏沐秋皱着眉,盯着一簇火苗在洞壁上跳动,“——陶轩。他祖父是当朝丞相,我这次就是要陪他回京面上的。若是我回不去了,”他披着大氅,脸上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与老成,“若我回不去了,于家里倒是好事,因为这就洗脱了苏家买凶的嫌疑——今上风华正茂的不止一个儿子,苏家不涉党争,可陶丞相拥护太子大统;可若是我自己回去……”

“苏公子和陶公子一起落水,却只有苏公子一人回来……”叶修接了半句,随即便收住了话头。他玩味地盯着世家公子微蹙的眉。

“……那苏家可就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苏沐秋随口接道,两人的两句话之间几乎没有丝毫空隙,默契如同老友。他不由得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狐妖。叶修盘腿坐在火堆一侧,眼角眉梢都映着跳动的橙红。山洞外天色暗得不像是这个季节该有的样子,罡风呼啸着掠过山峦外河津仲冬之月的冰面。

叶修抿着嘴笑起来:“我说,”他说,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俏皮,“苏沐秋,苏公子,你不是刚从黄河里爬上来吗?”

“……”苏沐秋气结,这工夫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什么人,不,这什么狐。

“任重道远啊。”他没理叶修,随口应了句屈子,盘算着怎么把陶轩一起带回京城——或是河津,他想,地点不重要,可人得全须全尾好端端地在才行。

“哎,叶修。”年轻公子探头看了会儿洞外凝重的天色,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似的转向狐妖。

“嗯?”

火光在苏沐秋眼底盈盈跃动,叶修微微一抬眼。

他眼中倒映着苏沐秋的身影和面前的火,光华潋滟,莫过如此。

苏沐秋没来由地心里一动。

“我在想,我看你像是在河津住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措辞,“算是河津的‘地头蛇’,而我若是不把陶轩带回去,家里或许也会担上无妄之灾——”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算算,老陶——大概是被掳去了哪儿?”

黑衣的少年换了个手肘支在膝盖上。

“老实说,绛州这地界我也是第一次来,河津也不过是比你们的车队早到了一天而已,”叶修说,“让我算的话,不敢确定。”

“但是,”少年唇边挑起一抹微笑,“我倒是看过些绛州匪帮的……”

他忽然不吭声了,模糊地吞下了一个平舌音。

“什么?”苏沐秋没听清。

“我在京城看过这地方的卷宗。”叶修简短地说,“我大概记得位置。”

他瞟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两个人都听到了风雨急促敲打山林光秃秃枝丫的声音。他们起身往洞口走了走,一只山雀在黑洞洞的风中顽强地挣扎,‘啪’地一声被甩到了他们脚边。

 

“下雨了。”叶修说,“你信命吗——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他看向他新交的朋友,后者正蹲下身把摔蒙了的山雀捧起来,用大氅裹住。

“没想到你还很有爱心。”

“如果沐橙在的话一定会救,”苏沐秋的动作顿了顿,脸上泛起的微笑称得上温柔,“至于我本人,做过最有爱心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一只喝醉酒被关起来叫卖的狐狸。”

“……”这次轮到叶修无语,原来他早就猜到那只赤狐就是自己。

“好吧,”黑衣少年清了清嗓子,他随意地靠到洞壁上,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短刀夹在指间,“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苏沐秋公子——”

“叫我沐秋就好。”

“——好的,沐秋——我决定和你一起去救那个陶轩。”

他笑嘻嘻地宣布,苏沐秋却皱起了眉头。

于他,这是责任所在,但对于叶修……

 

“你把我送到那儿就好,我自己进去。”

白衣公子神情严肃。

叶修软绵绵地靠在墙上,脑袋往左偏了偏。

“——你担心我受伤?”

苏沐秋点点头。

 

“那打一架好了。”叶修说,懒洋洋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奇特的兴奋,“——趁雨还没停。”

风吹进水的腥气,仲冬的雨尚没有要停的迹象。

他眼里跳动的情绪,或许叫做‘棋逢对手’。

苏沐秋的少年心气被他激起。好啊,他想。

他脱下大氅放到一边,过招的确是最让人心服口服的办法。

“加一条——点到为止。”苏沐秋摆出一个起手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

他是叶修。

 

“好。”叶修说。

 

“绛州苏沐秋,领教阁下高招。”

白衣公子眼神明亮。

“沐秋,你知道吗,”叶修突然说,眼底像是烧起了火,“真过招的话,你对上我大概是胜少败多。”

“那也要讨教过才知道!”

 

“好啊。”叶修微笑。

下一秒,人已冲上——

 

 

“京师叶修,领教阁下高招。”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End】

 

叶修:你知不知道当朝太子姓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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