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留客醉厌厌。水晶盐,为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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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昭和二十年》 1-4

游戏《刀剑乱舞》大和守安定x加州清光

二战背景,广岛长崎

 

给 @桃缘溪行 桃劳斯的礼物,祝早日康复,我永远爱你哟❤

先放前半部分混个更oVo

 

 

 

0

 

最正确的战争,也抵不过最错误的和平。——西塞罗

 


1

 

1945年(昭和20年)8月6日,一枚名为“小男孩”的原子弹落在日本广岛,三天后的8月9日,又一枚原子弹落在日本长崎。两枚原子弹的发射让广岛和长崎作为世界唯二两个经受过原爆的城市而举世闻名,但对于亲历这两场浩劫的幸存者以及死难者家属来说,即使暴力为大部分人带来了和平,在另一些人身上也只留下了伤痛。在这场浩劫中死去的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民众。

我的哥哥大和守安定于1919年出生于日本长崎县。1945年6月,毕业于长崎医科大学内科学的他正在长崎医科大学的医院里担任一名主治医师。长崎原爆时,他因为受到朋友和师长的委托,去往广岛寻找下落不明的大学同学而幸免于难,而几天后他从广岛回到长崎,又从爆炸之后的废墟里救出了失去亲人的我。

 

我年幼时常常因为梦到那场浩劫而咬着被角在夜里哭泣,这时候哥哥就会把我抱起来,用一条手帕给我擦干眼泪。造化弄人,在那场浩劫中我失去了亲人,他失去了视他如己出的师长和最好的朋友,我却从未看见他因为命运而怨恨。我记得他总是带着温柔而平和的笑容对我说:“小乱,即使经历了痛苦,也要打起精神努力地活下去。只要不忘记,那些离开我们的人就还都活在我们身上。”兄长的话语,在那些岁月里成为了我支撑着自己保持正确价值观的良药,令我感激至今。

1945年10月,兄长带着我离开日本,到达美国。从那之后,他一直在哈佛大学医学院任职,而我就在剑桥市上学。一开始他研究肺炎与肺痨的治疗,后来致力于放射物质所导致的肿瘤的治疗与预防。到1994年夏他因意外去世时,已经是在美国十分受人尊敬的医生与科学家。

整理遗物时,我在他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长崎之钟》的手稿,它们按时间排列,依章节顺序整齐地装在数个塑料文件夹里,这让我的哥哥可以随时取出任何一部分随身携带、修改。按照他之前的希望,我将这部长崎原子弹爆炸死难者家属回忆录出版。正如他经常说的那样,记录不是为了沉湎,而是为了更好地面对未来。

 

本文付梓之时,恰是广岛、长崎原爆事件五十年整。几月前我重返长崎,看见高楼林立,屋舍井然,孩童在和平公园的草坪上玩耍嬉闹。昔日的人间地狱已经成为人们安居乐业的地方。曾经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人们建立了更美好的家园。

 

我想在这里感谢DMM公司提供的咨询服务,同时也感谢图书出版公司Nitro+在出版过程中对我们的帮助。

 

乱藤四郎

1995年8月12日 波士顿

 


2

 

一九四九年八月六日,长崎医科大学。

 

就本州岛南部的地理位置来说,长崎的夏天有些太长了。气温徘徊在二十摄氏度左右的天气从四月末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在七八月份更是能够达到三十几摄氏度。即使把窗户全部大敞,海风说带来的湿度也裹挟着水汽层层叠叠地缠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对于爱美的小姑娘来说,长崎当然是一个连雪花膏都不用擦就能保持肌肤湿润的美容圣地,然而,对于日常是拿着手术刀在无影灯下做着解剖,少而又少的空闲时间也花在演练场里、手持木刀练习突刺的、爱好剑道的医生来说,长崎海风的作用显得过于鸡肋——过大的湿度影响汗液淋漓尽致地钻出皮肤,让练习过后的身体更加燥热。换句话说,它除了能保湿之外,没有任何价值。

但现在的自己似乎一时半会都没办法拿着手术刀了。冲田总司盯着头顶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用手撑起身体。

——既然如此,那么纠结于气候的变化也没有意义,不如好好研究理论,总有一天会付诸于实践。

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浮现出十几年前,自己由哈佛毕业来到长崎任教,写信给师兄兼好友抱怨的内容和那人回信中严肃而学术派的话语。和性格活泼跳脱的冲田不同,土方岁三从上学时期就开始被大家评价为不苟言笑的人,性格较真到甚至会在某些为动物实验而饲养的小白鼠不听话时(不吃东西;咬掉其他鼠的耳朵)果断地把它们从鼠笼里拎出来,用锋利的七号刀砍掉它们的头。

算下来,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和他见面了。八月盛夏,窗外大簇的花儿开得像火一样,薄红色与藕荷色争妍斗艳,从住院部门口的花园一直蔓延到通往长崎医大本部的路上。战争改变了很多人的生命轨迹,比如曾立志攻读博士学位的冲田总司由于国内医疗力量不足而提前回国,比如身为药学博士的土方岁三,现在带着学生客居广岛,为军港医疗力量的统筹做着统帅般的工作。

怎么会想起这些事呢?他忍住一阵咳嗽,脸上却带上了一抹云端飞鸟般温柔的笑意。不管怎样,老朋友在恰当的时间突然从人的脑海里跳出来,总归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一阵风吹过病房,窗外隐隐有钟声传来。冲田总司闭目倾听了一会,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就投向了窗台外侧停着的、根本不怕人的褐色小鸟。

“唷,小家伙。”他举起裹在蓝白条纹病号服里的手臂,冲它做了一个彬彬有礼的邀请手势,“你也是来看花的吗?它开得可真漂亮。”

 

“啊啊,老师又在和麻雀说话了。”

虽说是责怪的语气,在来人的脸上,冲田总司却看不到一点责怪的神情。

深蓝色的长发用一根白色发带扎在脑后,比发色浅一点的眼睛里和往常一样,含着极有亲和力的笑意。大和守安定穿着整齐的白大衣,内里群青衬衫最上端的扣子却解开了一个。因为夏日的原因,他的汗水沾湿了刘海,后者被他撩到了一边,软趴趴地贴着额头。——前两个月医院工作繁重,医生们都没时间去理发,安定的刘海有些长了,看来应该找时间提醒他一下。

“啊呀,安定,又是住院医来亲自量体温呀?”

冲田总司把方才的想法记在心里,口上却如此打趣道。他配合地解开病号服最上端的扣子,接过安定手中的体温计,甩了甩夹在腋窝下。

闻言,大和守安定展颜一笑。他把手里的白色搪瓷托盘放在自己导师的床头柜上,很随意地靠在对方床位对面的墙上。

“没错没错,反正今天下午我不值班,比起坐在办公室里阅读文献,我还是觉得过来督促老师认真养病更有意义。”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却在和冲田目光相触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我看起来像是不按时吃药的人吗?”冲田总司故作委屈地挑起一边眉毛。

 

“明明自己身为医生生病时却极度抗拒去医院,不管找来谁给您开药第二天的结果都会是‘啊,忘记吃了,不好意思’——身为这样性格医生学生的我们也只好辛苦一些,每天定好闹钟过来监督兼提醒您把药吃下去。”

大和守安定还没来得及答话,刚到达病房门口的人就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似的说了一大串。抬眼看清来人是谁后,大和守愉快地离开墙壁走过去抱了抱他:“清光。”

胸牌上写有“医师 加州清光”的青年冲他抬了抬下巴,眨了眨眼。

与大和守安定一样,他黑色的长发也用一条白色绸带系好,垂落胸前。短发发尾中晃荡着一抹金色,是一个几何形状的耳坠。明明已经二十五岁,他的身量却还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腰肢细瘦,乍一看倒像个还在读高中的少年。

冲田总司在床上捂住了眼睛。“安定,”他的声音埋在手里,“你和小清光每次见面都要来这么一次吗?明明连办公桌都是在对面啊。”

“不一样噢,老师,”大和守安定放开加州清光靠回墙上,对方带着猫一样的笑容,懒散地用肩膀抵着他的,“今天上午清光去给伊达组的学弟帮忙,不在办公室。”

“那也只有四个小时而已啊!”

“四个小时已经很多了。”大和守安定说,他看了看手表,“到时间了,老师请把体温计拿出来。”

他向病人伸出手,冲田总司抽出体温计,放到他手里。

“三十七度四,”大和守安定对着温度计看了一会,说,“恭喜,”他声音轻快,“已经退烧了。接下来只要注意休息和按时吃药,一周左右就可以痊愈了。”

“都是老师淋雨了还要坚持工作才会由普通感冒转成肺炎的。”一旁的加州清光突然插话说。

看着大和守安定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冲田只好挠挠头发,向自己的两名得意门生露出一个混合‘真是抱歉啊以后会好好注意身体的’和‘不要再说了给你们的老师留点面子吧’的复杂表情。

 

“说起来,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黑发红眸的青年耸了耸肩,支开了话题,他靠在床角,惆怅地看着外面灿烂的花树,“自从美国开始对日本的出口管制,药品就经常不够用了,啊啊,真讨厌啊。”

“啊?又出现短缺了吗?”大和守睁大了眼睛。

“嗯,”加州清光点了点头,“今天去帮忙的时候听见鹤丸院长向山姥切抱怨药品不够用,盘尼西林又短缺了。”

“大概就是在这几天了。”病床上的人突然说道,“喂,你们两个,可不要一听到这种消息就立刻闷闷不乐啊。有听广播吗?”冲田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收音机,“大东亚战争已经快到尾声了,美国发了公告,等到政府接受公告,大概就是战争结束的时候了吧。”

“真能这样就好了啊。”大和守安定说,他抬起头,望着窗外停在藕荷色花瓣上的鸟,“说起来,这花叫什么名字,真漂亮啊。”

“是紫薇啦,紫薇。”加州清光转过头,“我说,安定,你至少也在长崎工作了四五年了吧,真的不知道这是紫薇花吗?”

大和守安定吐了吐舌头,“没有关心过嘛,清光,我……”

他没能说完,因为冲田总司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抱歉…打扰了,”来人扶着门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里竟隐隐带上了一丝惊惶,“……想着三位老师一定在这里所以过来了,是这样,大和守老师,鹤丸老师说请您去一趟办公室,邮局送来了一份给您的电报……是从冈山来的。”

“冈山?我记得是长曾弥虎彻毕业后去的地方吧?”冲田说。

 

一群鸟儿乍然冲天而起。紫薇树摇动着花枝,抖落了一地的花。

 


3

 

“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啊……”

 

登上台阶时,大和守安定喃喃地说。

长崎火车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声鼎沸。绿皮火车平平静静地停在月台边,相邻的铁轨上,发往谏早的另一辆车已经到达了发车时间,在列车员小跑着摇起的急促铃声和“呜”的一声汽笛里把庞大的身躯从月台里拔出去。车头喷出的黑烟把车站外一栋建筑的楼顶挡住,看不见了。旅客们在弥漫着慌乱和喧闹的月台上拎着大包和旅行袋东奔西跑,有母亲在焦急地呼唤跑丢了的孩子。最不着急的人是胸前挂着木盒、叫卖金平糖与和果子的小贩,他沿着车窗前行,接过旅客探身递出的纸币,再把小包装的糖果和零食递给他们。

 

“……怎么了?你想吃那个吗?”

加州清光推着大和守安定登上火车的踏板,看着恋人还像上车前一样,怔怔地盯着车窗外小贩手里的糖,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摸了摸长裤口袋里的硬币,把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招来小贩,又把换来的和果子与糖果一起塞到大和守安定的手里。

大概是北方的消息终于传来长崎的缘故,车厢里的人反而没有站台上那么多,看来大部分原本想去往广岛的旅客都取消了行程——即使当局并没有取消掉长崎至广岛的快线,由于广岛火车站连同广岛市一起被炸毁,火车最多只能到广岛的前一站山口。安定下车以后能不能找到愿意送他去广岛的车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思路至此,加州清光在大和守安定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对方低垂着头,手一颠一颠地玩着装金平糖的袋子。漂亮的蓝色眼睛感受到了加州清光的注视,于是动作停下了。

“……啊,清光。”

“喂喂……我说你啊,不要这么消沉。”黑发的青年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和泉守他们的所在的医院,不是在城市的南边吗?长曾弥虽然说情况很严重,但冈山毕竟是在广岛的北边,所以有很大可能和泉守、堀川还有土方先生他们都没事的啊。”

“我也不是完全担心这个啦…”大和守安定说,他直视着恋人宝石般的眼睛,“是冲田先生啊,下午给他读完电报以后居然咳血了,还说着什么‘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有数的拜托安定去吧我不要紧’之类的话,真是,不知道这几天我不在的话,还有谁会监督他按时量体温吃药……呃。”

他收获了一个来自加州清光的半月眼。

“我说,”知道了电报内容就跟着大和守一起从医院急匆匆出来,连白大衣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年轻医生翻着白眼,“好歹偶尔也相信一下我作为医生的素养吧?虽然比你小一年,但我可是冲田组的加州清光啊,你不在的时候老师就交给我照顾,放心好啦!”

“嗯。”大和守安定点点头,看着加州清光的脸。随后他把金平糖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冲加州清光张开了手。

 

当天下午心急火燎地跑到院长办公室的大和守安定从院长鹤丸国永手里拿到的是一张薄薄的电报单。最普通的邮局用纸,上面寥寥几行墨迹。他冲进门时鹤丸国永的脸上少有地没有往常的轻松笑意,而电报单的内容更是让大和守安定的心完全提了起来。

“六日午前八时见广岛方向蘑菇云。与土方组失去联络。据称广岛原子弹爆炸,来源未知。长曾弥”

电报是上午11时发到长崎的。长曾弥虎彻是他和加州清光的同班同学,毕业后服从分配去了冈山县,做了一名军医。前些天刚好有一批伤员抵达冈山,他身为医生,肯定是走不开的。

与冲田君和清光商议后,三人决定还是由大和守安定亲自去一趟广岛找人。

“以土方岁三那家伙的固执,即使是土方组全组都没事估计也不会往长崎拍一封报平安的电报,”冲田总司用手帕擦干唇边的、方才听过电报后急怒攻心吐出的血迹,脸上还带着貌似调侃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担忧的微笑,“他那两个学生也都是好孩子,所以,就麻烦安定代表我们去广岛跑一趟了。我保证在你不在的日子里会按时吃药的。”他又加了一句。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脱轨了,但是,又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完全没办法找到脱轨了的东西,将之摆回原位。

冲田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因为定下了行程而急匆匆地从病房里跑出去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像是呼应着他的心情一般,上午还灿烂晶莹的阳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灰蒙蒙的阴影,好像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身穿病号服的男人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阖目感受着薄薄血肉下器官比平常稍快的跳动频率。

“希望只是错觉而已。”他睁开眼睛,盯着身上的白色被单。

却依然有某种阴影挥之不去。

 

 

“……干什么啊?”大和守安定的动作让加州清光呆了一呆。

“抱抱嘛,抱抱。”大和守踏出一步,把加州清光拉进自己的怀里,“要好几天见不到清光了啊。”

“啊……”听见他这么说,加州清光的脸上带上了些许平常不多见的眷恋与温柔。他放松身体,双手绕到大和守安定的背后扣紧,就像怀抱着世间仅有的、只与他契合的骨肋,“嘛,几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的,很快就又能见面了。”

他腾出手拍了拍恋人的肩膀,想离开他的怀抱,却发现自己被他抱得死紧。

“呃……安定?”他有点费力地侧过头。

“不想放开清光。”肩膀处传来蓝马尾青年闷闷的声音,他把鼻子埋在加州清光的侧颈处,博美一样地磨着那儿柔软细腻的皮肤,加州清光感觉热气一阵一阵地袭击着他的耳朵。

“真的很快的。”在大和守看不见的地方,黑发青年的眼神也有些落寞。加州清光亲了亲恋人的头发,低声安慰道。

“清光送我一个礼物吧,好不好?”

大和守突然放开了加州清光,双手握着他的肩膀。

“啊……诶?要什么?”

“就这个啦。”

话音未落,大和守安定的手指就摸到了面前人的耳坠上。他熟门熟路地拧开加州清光耳夹后的螺丝,把金属色的四方坠摊开放在手里,“清光帮我戴上,好不好?”他眼神天真,让人完全没办法把他和刚才那个动作迅疾抢耳坠的人联系起来。

加州清光愕然地摸了摸耳垂,直到大和守安定把耳坠举到他面前,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你啊,安定,”他边摇头边拿起耳夹,示意大和守安定侧过头,给他戴好,“这么快的反应,只当医生还真是屈才。”

“清光,我会想你的。”大和守安定晃了晃右耳的耳坠,没有接他的话。

“我也会想你的……咳。”

加州清光的脸突然有些泛红,他抿着嘴唇,看向窗外,随即又转了回来。

“喂,安定,把眼睛闭上。”

大和守安定依言而行,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刘海被人用手梳理,然后又往上别了什么东西。

“嘛,前两天做的,本来想着过几天情人节的时候再给你,但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就现在给你好了。”

加州清光看着大和守安定摇晃着脑袋想看清发夹样子的动作,脸上带了淡淡的微笑。列车员“嘟”地吹响了哨子,去往广岛的列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他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窗外:“那我走啦,安定。”

大和守安定一直跟着他走到车门,看着加州清光敏捷地跳到月台上。白大衣在傍晚仿佛能反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黑发青年周身都仿佛围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喂——清光!”火车开动,大和守安定突然扑到还没关上的车门处,向后探出了半个身子。月台上的加州清光看到他这样被吓了一跳,跟着火车奔跑起来。

“……安定?”

“我说!”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大和守安定不得不大声喊,“清光!等战争结束了,跟我一起去京都看樱花吧!”

他拼命地探出身体,挥舞着左手,终于在风里听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好啊!”

 

白大衣终于停下,加州清光撑着膝盖在月台的尽头喘气。

太阳已经落山了。长崎市区里的灯,一盏一盏渐次亮起来。

“傻瓜,”黑发青年这么说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傻瓜。傻瓜。”

他转身回返,笑得弯起了眼睛。

“安定是个大傻瓜。”

 

而在向北呼啸而去的火车上,蓝马尾的青年在玻璃车窗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把手按在车窗上,温柔地微笑起来。

蓝色的刘海被黑发青年梳理整齐,别上了一枚发夹。

 

一朵浅粉色的樱花。

 


4

 

——人间地狱。

 

从山口到广岛的一路上,副驾驶位上坐着的蓝马尾青年的手都在发抖。吉川介打方向盘转过了一个弯,从后视镜里观察这位在山口火车站前拦住自己,彬彬有礼地询问‘打扰了,我想去广岛,是否可以搭您的车一程’的青年,发觉他脸色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在座位里了。

“小哥,如果晕车了的话,我可以停车让你下去透透气的。”

眼见得青年惨白着脸一言不发,吉川介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他一句。

“啊,谢谢您,我其实还好。”听见他的声音,青年浑身一抖,但还是用温和的语气回答,“一路上给您添麻烦了!”

“啊啊,不麻烦不麻烦,”青年一看就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应当是在医院或者法院一类的地方任职,有文化的读书人谁会不喜欢呢,更何况这可是战时,“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啊,是生病了吗?”

“啊……这倒没有啦,”大和守安定说,“一路上看到的人都像是从广岛方向逃过来的,越靠近广岛,路边的景象就看起来越凄凉,和我之前来广岛的记忆有很大的区别,所以……的确是受到了比较大的冲击。”

司机先生了然地点点头,“因为战争啊,小伙子,”他粗声粗气地说,一个漂移过了路口,“死亡、伤残、分离……总之,战争是一切苦难的总和。所谓人性的光辉啊希望啊,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碰触那些东西。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在炸弹扔下来的一刻就已经死了。”

“但我们所进行的不是正义的战争吗?”

“只要是战争,无论正义或邪恶,会死人这一点都是一模一样的。而这种东西嘛,只要一开始发动,除非哪方被彻底消灭,否则根本没有结束的可能性,对大多数人来说,既然战争开始了,就算是自己错了也会坚持到底。”吉川介伸长脖子,“哟,前面就是广岛市了,小伙子,你要去的是城南吧?我去的地方要绕到城的东边,就在前面把你放下去吧。”

“啊,谢谢您!”大和守安定忙不迭冲着关上的车门鞠躬。司机在车窗里挥了挥手,踩了脚油门,远去了。

 

已经是下午了,暮色四合,路上行人寥寥,远处的广岛仿佛一座死城。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大和守安定总觉得那座废墟上还弥漫着硝烟,久久地盘旋着不肯散去。

他向路边的老婆婆询问了去往广岛医院的路线,好在它并不在轰炸的范围。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突然觉得好过了很多,当终于抵达医院,迎面就看见正皱着眉头指挥物资运送、脸上写着“你们真的是医生吗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做不好”的和泉守兼定之后,这种轻松的心情终于达到了顶峰。

“啊!和泉守!”大和守安定边大喊着他的名字边向他跑去。

“谁叫我?”和泉守兼定不耐烦地转过身,然后瞪大了眼睛,“大和守?大和守安定!”

他声音欣喜,狠狠地在蓝马尾青年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等等,六号早上你在广岛吗?没受伤吧!”

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动作,大和守安定连忙摇头:“长曾弥从冈山给我们发了电报,说是广岛受了严重的轰炸,他和你们失联了,冲田先生实在担心,就让我过来看看。土方先生和堀川还好吗?”

“托你们的福,都好得很!国广那天本来要去市内取东西的,但耽搁了没去成,就这么逃过了,这家伙真是好运气,”和泉守兼定大声指挥几个医生把最后一箱物资放好,揽着大和守安定的肩膀往广岛医院的主楼走,“土方先生和国广现在应该还在手术室,现在过去大概正好能和他们见上面。这两天送来的病人比往常多了些,连土方先生这种药学类的博士都被拉去上简单一些的手术台了。对了,冲田先生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老毛病。”一提到冲田,大和守安定的心情就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笑容也敛去了,他摇了摇头,“上周得了肺炎,被我和清光强制着卧床休养。我来之前还咳了血。”

 

“今天晚上去给冲田拍一封电报,告诉他你到了,我们这里很好。让他安心养病。”

土方岁三站在办公室门口,走廊里的电灯在他头顶散发出晕黄的光,让这个男人的五官看起来有如刀刻。他攥着一个病历单听完安定的叙述,眉头蹙得更紧了。

“上学时就是这样,”土方岁三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冲田的师兄,反倒更像他的老师,“打球、练习剑道、淋雨之后不洗澡——迟早拖成大病。你告诉他好好卧床休息,不彻底养好就不要回手术台了。”

“是!”大和守安定代替自己的老师鞠躬。

“晚上就让国广给你找个地方住——和你们一起住是吧?”土方岁三看见和泉守兼定从安定的背后指了指他自己,点了点头,“好,这些你们年轻人自己安排。安定明天可以搭车回长崎,别让你老师担心。”

“老师,”一个清澈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来人有一双浅葱色的眼睛,“刚才鸟取医院拍来电报,来援助的医生们已经出发了,但因为火车线炸毁了一部分,可能要后天凌晨才到。”

“也就是说明天白天病人还是要由我们这些非临床的医生支撑啊。”土方岁三叹了口气。

“我可以帮忙的!”大和守安定突然说,一时间三个人都看着他,“我是内科学毕业,一些手术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那,冲田老师……”和泉守兼定说。

“老师应当也希望我这么做。”大和守微微鞠了一躬,看着面前严肃的药学博士,神情认真。

“那就留下吧。”土方岁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国广等会带安定去发一封电报给冲田,然后就回来做手术吧。医生是真的不够用啊。”他看了看手表,“五分钟后还有一台手术,我就先走了。”

 

“喂,大和守,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我们正在进行的战争,真的是正确的吗?……不,就算是正确的,它真的是正义的吗?”

天已经黑了,广岛医院却还在接收新的病人,主楼门厅灯火通明。

堀川国广因为临时有人拜托他帮忙,于是拜托了和泉守兼定陪大和守安定待一会。长发的青年脱掉了白大衣,与大和守安定一起坐在主楼门口的花坛上面。

他一直都保持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的姿态,这是大和守安定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动摇和迷茫。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没有笑。

“已经思考很久了,”和泉守兼定闭上眼睛,仰头对着天空,“我大学就在医院实习,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病人。战争年代,投入战场的新型武器让太多人得了匪夷所思的、让现代医学束手无策的病症,某些人做出的别有用心的选择,结果却是由无辜的民众来承担。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子女的老人——即使他们还活着,也身体健全,但在这个飘扬着战火的国家,没有依托的人仿佛失去了根的浮萍,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大和守安定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国广前阵子给我读了一本书,名字我忘了,”和泉守兼定挠了挠头发,继续说道,“但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最正确的战争,也抵不过最错误的和平’。安定,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国家,从宣布‘一亿玉碎’时起我就坚信我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但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我所听到的,我所见到的,除了苦难,没有别的。”

“……无论战争本身正义或邪恶,会带来苦难这一点都是一模一样的啊。”大和守安定突然想起来送他到这里的那个司机的话。

“是这样啊……”和泉守兼定沉默地点点头。

“和泉守,”大和守安定把手掌放在大学同学的肩膀上,“虽然我不知道答案,但至少现在,身为医生,我们先考虑怎样拯救更多的人吧……老实说,这个问题我也已经思考很久了。冲田君说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等到战争结束,再和他一起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到时候兼定和国广也一起加入我们吧。”

 

“兼先生,安定,我回来啦。”

“啊啊,国广。”

和泉守兼定从花坛边上起身,舒展了两下身体,又和堀川国广击了个掌。看见大和守安定捂嘴偷笑的模样,他挥了挥手,“…我去给老师帮忙了!国广你快带安定去发电报然后马上回来。”他看向大和守安定,“做好今晚睡四小时的准备吧,大和守医生!”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你来之前,可是刚送来了两个内脏受损的病人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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